挂天灯

□ 凡夫

我们老家襄阳太平店有个风俗，每到除夕晚上，家家户户都要点灯笼。

除夕点的灯笼有三种。

(相关资料图)

一种是提在手上，专门给孩子们玩的。这种灯笼由灯架和灯罩两部分合成。灯罩是用细篾扎成的，长圆筒形，外面用又薄又有韧性的白绵纸糊就，上下各留有圆形的开口，然后再用一个灯架穿进去。灯架用一个圆形的木板作底盘，底盘的正中垂直安装一个灯座，类似倒置的笔套，点燃的蜡烛就插在这个灯座里。底盘的两边各装有一根米粒粗细的铁丝，铁丝从灯罩的下端穿过灯笼，在上面的出口处相对弯曲成九十度，交叉拧成个圆环，就成了一个完整的灯架，灯架再拧上更细的铁丝，绑在一根小竹棍上。孩子们就用小竹棍挑着灯笼，呼朋唤友，满村子疯跑。除夕夜，大人们都安静地围着火盆守夜，等待新年初一的到来，孩子们哪坐得住？提着灯笼撒欢就成了他们最大的乐趣。撒欢时，他们还随身携带一些小鞭炮，不时用灯笼里火点燃，噼里啪啦放上一阵，不知不觉，东方就发白了。这时，围着火盆守岁的大人们，便在稻场上铺上一挂千子头的鞭炮，整个村子的噼啪声顿时乱成了一锅粥。

第二种灯笼是挂在门口的。有的人家挂一盏，有的人家挂两盏。挂一盏的都挂门楣的正中；挂两盏的则挂在门楣的两端。挂在门上的灯笼，一般都和孩子们提在手上的差不多；条件比较好的家庭，则挂上扁圆的大红宫灯；条件更优越的家庭，就会挂一盏走马灯了。走马灯的灯架是木质的或用麻秆扎成的。糊的是大白纸。灯罩里面还有一个可以旋转的内芯，内芯中间有骑马打仗状的剪纸戏剧人物。顶端有像纸风车一样的装置，蜡烛点燃后，气流推动纸风车旋转，跟纸风车连在一起的剪纸人物，就你追我赶地旋转起来。我家经济状况一般，门口年年挂的都是绵纸灯笼。哥哥结婚那年的除夕，姐夫送来一盏简易的走马灯。虽然不如有钱人家的那么豪华，但也给一家人带来不少的荣耀和欢乐。

第三种灯笼叫天灯。天灯是挂在半天云里的。很多家庭，都选门前最高的一棵树，在最高的树上选一根最高的枝，在最高的枝上再接一根最高的竹竿。在竹竿的顶端安一个滑轮，在滑轮里穿上一根长长的绳子，到了除夕的晚上，就把一盏点燃的灯笼系上去。

这么一来，除夕夜的星空就比平时丰富多了：最高的一层，是自然界的星空；第二层，是人们点的天灯；天灯下面还有一层，就是家家户户门口挂的灯笼。这三层星灯相互呼应，明明灭灭，闪闪烁烁，就把天上人间连在一起，分不清你我了。

据说，点天灯是为了显示家庭兴旺，日子火红，包含着人们的企盼。因此，各家各户都暗暗较着劲儿，你的天灯挂得高，我家就要想办法比你家挂得更高。当然，这也由不得自己想。比方说，你家有没有比别人家高的树？你家能不能找到比别人家更长的竹竿？找到了长竹竿有没有胆量把它绑到最高的树枝上去？缺少了哪个环节都不行。

在我们老家，王家和胥家是大户，除夕夜，他们的天灯往往都要比别的家高。虽然有人不服气，但实力摆在那儿，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也没法子。

我家本来有一棵祖辈传下来的大椿树，大椿树上有一根长得特别高的枝。有一年，我在沈家河表兄家砍了一根特别长的竹竿，大汗淋漓地把它扛回了家，心里喜滋滋地想：今年，我家的天灯大约可以夺得全村第一吧！

哥哥使尽浑身解数，把那根带着我的希望的长竹竿绑上了那根最高的椿树枝。然后把灯笼点燃，系在绳索上，一下一下地扯着往上系。在一家人的注目中，灯笼冉冉上升，最后升上了竹竿的顶端，变成了一颗发着微光的小星星，溶在了满天的星斗中。

正在我兴奋不已的时候，父亲却走上前，把哥哥刚系好的绳子解开，把灯笼往下降下一截，然后，又牢牢地系在树干上。

我疑惑地问父亲，今年好容易找到根长竹竿，为什么不把灯笼升到顶头呢？

父亲把含嘴里的旱烟吧了两口，喃喃地说：“别和人家赛过年，要跟人家赛种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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